聖誕節二三事                                                                              

文章原本在播道會恩福堂雙月刊2018年12月號刊出，但因為編輯問題，趕不及出版，又不想錯過聖誕節的日期，故此在此與大家分享。

每年到了十二月，在非常西化的香港，我們熱切期望的，就是聖誕節的假期。有基督教信仰的人，會返教會記念聖誕節－耶穌降生的日子，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聖誕節的歷史呢？

聖誕節－12月25日？
聖經沒有明確記載耶穌的出生日期，新約四福音之中，馬可福音以及約翰福音並沒有記載關於耶穌出生的資料，只有馬太福音及路加福音記載瑪利亞受聖靈感孕及耶穌基督出生有關的事情。

現在將12月25日定為耶穌誕生的日子的起源眾說紛紜，有很多不同的學說及理論。一些聖經學者參考古代文獻，追溯耶穌基督出生的日期，發現將12月25日定為耶穌出生的日子應該不早於公元四世紀。

事實上，早期基督徒並不慶祝聖誕節。初期教會教父愛任紐Irenaeus（約公元140－202年）及特土良Tertullian（約公元155－240年） 在他們的著作中所列出與基督教有關的節日中，並沒有包括聖誕節在內。教父俄利根Origen of Alexandria（約公元184 – 253年） 在他所著的釋經書中甚至說，只有罪人例如法老及希律王才慶祝生日，而聖人例如先知耶利米及約伯卻詛咒自己的生辰（耶利米書20:14-15，約伯記3:1-16）。

愛任紐Irenaeus （約公元140－202年）
1901
法國里昂聖愛任紐教堂
Saint-Irenaeus Church

愛任紐的手稿
約公元200年
劍橋大學圖書館

特土良Tertullian（約公元155－240年）

俄利根Origen of Alexandria（約公元184 – 253年）

關於聖誕節期最早的記載來自公元200年左右埃及的亞歷山太Alexandria。亞歷山太的革利免Clement of Alexandria在他的著作《雜記》（Stromata / Miscellanies）中記載，有些埃及神學家不單對耶穌基督在那年出生，甚至對他在那一個月、那一日出生，有著過份的好奇心。他們把耶穌生日定在奧古斯都作王的第二十八年 Pachon月（埃及曆法的一個月分） 25日（即陽曆5月20日）。革利免也記錄了當時人們推測耶穌基督出生的其他日子，例如3月21日、4月15日、4月21日及4月21日等，但革利免並沒有提及12月25日[1]。

亞歷山太的革利免 Clement of Alexandria

革利免的著作

現存關於 12月25日定為聖誕節的最古老文獻可追溯至公元354年的《354年的日曆》（Calendar of 354 / Chronography of 354）。

這文獻是由當時羅馬帝國一名富有的基督徒華倫天奴Valentinus委託當時非常出名的羅馬書法家及石刻家費奴加魯Furius Dionysius Filocalus製作，似乎是要記錄公元336年在羅馬的節日慶典。原作經已散失，現在的文獻是原作的複製本，於十七世紀製作，由意大利貴族巴貝里尼家族Barberini Family擁有。

文獻分為16部分， 第12部份是“commemoration dates of the martyrs”記錄紀念殉道者的日期。這部份開首第一行就記錄了“VIII kal. Ian. natus Christus in Betleem Iudeae”（Eighth day before the kalends of January [December 25], Birth of Christ in Bethlehem Judea）即「基督在12月25日於猶大地伯利恆出生」[2]，清楚地記錄了耶穌基督在12月25日出生，而羅馬人會在當天慶祝紀念。

文獻的第6部份“the Philocalian calendar”以月曆形式記錄了當年的事情。在12月25日發生的重要大事為“N·INVICTI·CM·XXX” – “Birthday of the unconquered, games ordered, thirty races”。這是記錄羅馬帝國太陽神（N·INVICTI為 Natalis Invicti，即Sol Invictus–無敵的太陽）的最古老文獻。文獻顯示公元四世紀時羅馬人會在12月25日慶祝羅馬帝國太陽神的生日。

最後，在大約公元400年，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在他的著作中提及，根據傳統，耶穌在12月25日出生（“But He was born, according to tradition, upon December the 25th”）[3]。很明顯到了公元四世紀時，人們已經普遍將12月25日作為耶穌基督出生的日子。

《354年的日曆》（Calendar of 354 / Chronography of 354）
複製本
1620
巴貝里尼家族Barberini Family

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 (The Four Doctors of the Western Church)
1600
Gerard Seghers
Kingston Lacy

聖誕節－12月25日還是1月7日？
上文提及，從公元四世紀開始，基督徒普遍以12月25日作為耶穌基督出生的日子。但是現在西歐及北美的國家，大部分基督徒都在12月25日慶祝聖誕節。香港跟隨英國傳統，也在這一天慶祝。而在世界上很多其他國家，例如俄羅斯、亞美尼亞、埃塞俄比亞、埃及等信奉正教Orthodox和科普特Coptic的地方， 他們則在1月6或7日慶祝聖誕節。為甚麼在公元四世紀的12月25日，到了近代又會變成兩個不同的日期呢？是不是又有新的理論、學說、發現，將耶穌基督出生的日子從12月25日改為1月6或7日呢？

其實東、西方的教會仍然將耶穌基督出生的日子定為12月25日，沒有改變。只是從公元四世紀到現在21世紀的一千多年間，我們使用的曆法已經改良了幾次。

公元前古羅馬繼承了古希臘的曆法，在公元前8世紀實行。古羅馬曆法將一年分為十個月，一年日數為304日。這曆法與太陽年的365.2422日相差了足足61日，所以曆法非常混亂。

到了公元前46年，凱撒大帝Julius Caesar根據埃及亞歷山太的天文學家建議，修訂了古羅馬曆法，制定了儒略曆Julian calendar，一年有12個月，平均每年日數為365.25，比古羅馬曆法精進了不少，但仍然每128年會有一日偏差。

由於累積誤差隨着時間越來越大，一千多年之後，累積誤差超過十天。最後在公元1582年由當時的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Pope Gregory XIII（天主教香港教區譯為額我略十三世[4]）下令改良曆法，頒行格里曆Gregorian calendar，取代已經使用了一千多年的儒略曆。格里曆一直沿用至今，就是今天我們稱為陽曆或公曆的曆法。

公元1582年推行格里曆，由於新曆法是由天主教的教皇頒佈，所以現在差不多全世界都使用的公曆，在當年只有意大利、波蘭、西班牙及葡萄牙使用，基督新教的國家並不採納，直至到18世紀，英格蘭、蘇格蘭及美國部分的州才使用格里曆。中國在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元年才以公曆取代傳統的農曆。俄羅斯在1917年十月革命之後，在1918年1月24日開始使用格里曆。土耳其在1926年才開始使用格里曆，是最後採納格里曆的國家。

現在差不多全世界所有國家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公曆（格里曆），但在宗教上很多國家仍然使用儒略曆去計算節期。由1582年頒行格里曆至今，兩種曆法相差了十多天的時間，於是就出現了一些國家在12月25日（格里曆）慶祝聖誕節，而另外一些國家則在1月7日（儒略曆）慶祝。其實這兩天都表示12月25日，只不過用的曆法不同，在現代也就出現了不同的日期。

「東方」「三」「博士」
很多時候我們在慶祝聖誕節的表演節目，或者在聖誕節的擺設中，都會看到有三個博士，帶著黃金、乳香、沒藥去朝見在馬槽剛出生的嬰兒耶穌。現在讓我們先參考經文，了解當時的情景。

「當希律王的時候，耶穌生在猶太的伯利恆。有幾個博士從東方來到耶路撒冷，說：那生下來作猶太人之王的在那裡﹖我們在東方看見他的星，特來拜他。‧‧‧‧‧‧當下，希律暗暗的召了博士來，細問那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就差他們往伯利恆去，說：你們去仔細尋訪那小孩子，尋到了，就來報信，我也好去拜他。‧‧‧‧‧‧希律見自己被博士愚弄，就大大發怒，差人將伯利恆城裡並四境所有的男孩（“male children”），照著他向博士仔細查問的時候，凡兩歲以裡的，都殺盡了。」（馬太福音2:1-16）

在旅途中的博士 The Magi Journeying
1886
James Tissot
美國布魯克林博物館 Brooklyn Museum, USA

首先，其實聖經並沒有明確指明有多少個博士從東方來朝拜耶穌，經文只用「幾個」而不是「三個」去形容博士的數目。英文版聖經甚至沒有指明多少個，只是用博士的眾數去形容。可能因為博士們帶著黃金、乳香、沒藥三種禮物去朝拜耶穌，所以在重組耶穌出生的場景時，我們就用上三位博士，每人帶著一種禮物去朝拜耶穌。

Adoration of the Shepherds
1622
Gerard van Honthorst
Pomeranian State Museum, Poland

第二件要留意的事，就是當三博士來到朝見耶穌時，並不是耶穌剛出生的那一天。博士們在東方看見耶穌的星，才從東方出發，往猶大地去朝拜耶穌，這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可到達。當博士們抵達耶路撒冷的時候，耶穌已經不是一個嬰兒，經文用「小孩子」“child”而不是用「嬰兒」“baby”去形容當時的耶穌。最後當希律知道自己被博士們愚弄之後，大大發怒， 差人將兩歲以下的男孩殺盡，就是這個原因。

大屠殺的無辜者 Massacre of the Innocents
1565
Pieter Bruegel the Elder
Royal Collection, British Royal Family
英國皇家收藏品

最後，從東方來的博士是什麼人呢？

從常理推測，他們一定不是猶太人，因為根據摩西的律法，猶太人不可觀星。經文形容他們是從東方來到耶路撒冷，在以色列的東方而又懂得觀星的，最有可能是居住在兩河流域的巴比倫人。但自從巴比倫在公元前539年被波斯帝國所滅之後，巴比倫已經沒落。之後巴比倫在波斯、馬其頓希臘及羅馬帝國的先後統治下，古巴比倫已經煙消雲散。

再往東方前去，除了巴比倫人之外，懂得觀星的就是波斯人。其實經文的「博士」並不是指現在的學士、碩士、博士的意思，而是指「博學之士」。英文版NASB聖經的註腳是“A caste of wise men specializing in astronomy, astrology, and natural science” －「一群專門研究天文學、占星術和自然科學的智者」。

NASB並沒有使用博士的英文名詞“doctor”，而是使用了一個專有名詞“magi”。“magi”並不是英文，而是從古波斯阿維斯陀語“magâunô”而來。“magâunô”先後傳到希臘變成μάγος “magos”及拉丁文“magus”。馬太福音的博士“magi”是拉丁文“magus”的複數。波斯原文“magus”乃指專門從事天文學、占星術和自然科學的一個世襲階級－瑣羅亞斯德教（拜火教）的祭司。英語魔術“magic”一詞也由此而來。但以理書2章48節（「哲士」“wise men”）、使徒行傳8:9-13和13:6-11（「邪術」、「法術」、「行法術的」－“magic”、“magician”）也使用同一詞彙。所以有解經家認為東方來的博士們“magi”可能就是古波斯的拜火教高級神職人員。

瑣羅亞斯德教（拜火教）祭司浮雕
約公元前500年
伊朗德黑蘭國家博物館

新約四福音的經文原本沒有記載博士的數目及他們的背景，但大約在公元500年，在埃及的亞歷山太有一份希臘文的手稿出現了三博士的名字，分別是Melchior、Caspar和Balthazar。在公元八世紀，被尊稱為英國歷史之父的編年史家及神學家比德Bede將三博士形容為：
Melchior－有白頭髮及長鬍子的老人家
Caspar－沒有鬍鬚的年青人
Balthazar－有黑色的膚色及濃厚的鬍鬚

經過一千多年的發展，更多有關三博士的背景及其他資料開始形成一個傳統。在大英百科全書Encyclopædia Britannica的資料中，關於東方三博士的資料是：
Melchior－波斯王
Caspar－印度王
Balthazar－阿拉伯王或埃塞俄比亞王

根據西方傳統，甚至三博士手持甚麼禮物朝拜耶穌都定下來了：
Melchior－黃金，代表耶穌的王權
Caspar－乳香，象徵耶穌祭司的角色
Balthazar－沒藥，預示耶穌的死亡和屍體防腐

因為有了這個西方傳統，所以在各大博物館中展覽有關東方三博士朝拜耶穌的畫作，都可以見到其中一個博士是深色或黑色皮膚的。

為甚麼是黃金、乳香、沒藥？
這三樣物件在當時都是非常名貴的禮物，以及有實際的用途。
古代文獻記載，在公元前243年，西流基王國（就是但以理書曾提及北方王）的西流基二世Seleucus II Callinicus，在米利都（Miletus，現今的土耳其境內）的阿波羅神廟獻祭時獻上的眾多禮物之中，也包括了黃金、乳香和沒藥[5]。

舊約以賽亞書提及，當耶路撒冷被光榮地復興之時，眾人要奉上黃金和乳香：

「萬國要來就你的光，君王要來就你發現的光輝。‧‧‧‧‧‧示巴的眾人都必來到；要奉上黃金乳香，又要傳說耶和華的讚美。」（以賽亞書60:3-6）

The Adoration of the Three Kings
1525
Girolamo da Santacroce
Walters Art Museum, USA 美國華特美術博物館

Adoration of the Kings
1515
Gerard_David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United Kingdom 英國倫敦國家畫廊

Caspar
1640
Jan van Bijlert

其實關於耶穌出生的故事，還有很多，以後有機會再與大家分享。